□ 寒江雪

　　中华文化源远流长，数千年绵延不息。我最为心仪的当属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时代，真真是百花齐放——189家学派，4324篇著作，称之为名家群星璀璨、著作浩如烟海绝不为过。而在这其中，儒墨道法冠绝一时，号为显学。闲来无事，于儒墨道法偶有涉猎，些许感悟，不吐不快，故不揣鄙薄，付诸笔端，是为浅浅一议。

　　拿得起的儒家——圣化

　　儒家追求入世。从至圣孔子的仁爱，到亚圣孟子的正义，再到后圣荀子的自强，最终都归集于“修齐治平”，鼓励人们奋发图强，勇于进取，敢于担当。有人解析“儒”字为：左边一“人”，右边一“需”，合起来就是满足“人之所需”，似有一定道理——居庙堂之高，“訏谟定命，远猷辰告”，出将入相，治国，平天下，这是人的至高追求啊。这种追求，自汉武帝“罢黜百家独尊儒术”后，历经魏晋名士到衣冠南渡，盛唐风华到大宋无双，凝结成中华独有的以名节、大义、不屈为标志的士大夫精神。这样的儒家，确实拿得起！

　　拿得起的结果是开派祖师的封圣、封王——文圣、大成至圣文宣王。是儒家经典成为寒门弟子学习晋阶的砖石，广为流布。是学术的儒家升格为宗教的儒教——圣宗教至此发端。

　　但儒家也有拿不起的。孔孟时的儒家弟子是要礼、乐、射、御、书、数“六艺”兼修的，放到现在，那就是德智体美共同发展，文武双全的。至独尊儒术，地位巩固后，文质彬彬异化为温文尔雅，儒生等同于文弱书生，武安天下这一半已经拿不起了。以至于但凡有些文化的将军就被誉为儒将——这是儒家的不甘、自救。但细数下来儒将却是寥若晨星啊。

　　“崖山之后无中国，大明亡后无华夏。”十万军民蹈海取义后，士大夫精神还剩几何？你也许会说不是还有“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，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”的东林党人吗？那可是儒家的正统啊！确实是正统的儒家团体，但发端之初的忧国忧民与心怀社稷黎庶，不到四十年就异化为利益集团的代言。大明锦绣风华恰恰是让他们搞得破败衰亡的：庙堂上的结党营私，党同伐异，国事上的先私后公、与国争利，大明败亡后的纷纷归顺纳降，置名节于不顾，弃大义如敝履，这已经是完全的拿不起了。看到如此不肖子孙，高居圣位的孔夫子会欲哭无泪吧！

　　豁得出的墨家——淡化

　　墨家主张兼相爱、交相利，以解决社会上强凌弱、富侮贫、贵傲贱等罪恶，是和平主义者。战国时有“非儒即墨”之说，可见其确曾显赫一时。说他们豁得出，在于其为理想信念“赴汤蹈刃，死不旋踵”的牺牲精神。

　　对墨家之“墨”字，无人解析。有人称墨家是最大的黑社会组织，如此，“墨”字上黑下土，是否可以解为“中华大地上最大的黑社会”呢？不过此“黑社会”可不是为非作歹、欺压良善的黑道犯罪组织，墨子的“平民圣人”可不是虚的。他们是组织严密、纪律严明、无视强权，敢与“主流社会”对抗的强大力量，是充满“爱与正义”的组织。

　　“侠以武犯禁”，他们是扶危济困、扶弱抑强的“政侠”，犯的是强者之禁。“止楚攻宋”就是墨家的壮举，其后又有劝说齐国、鲁国停止攻伐等业迹。在先秦列国纷争之世，他们可以纵横捭阖，甚至如鱼得水。但在秦汉大一统后，墨家就失去了存在的土壤了，哪怕秦墨曾助力秦国一统天下。乱世中他们被称为“和平使者”，治世里却必被视为潜在的危险者。床榻之侧卧猛虎，如何安寝？试问，哪个强大的政权会允许身边存在着一支组织严密、纪律严明、爱打抱不平且视死如归的准军事力量呢？时与势都迫使墨家转入隐世流传，据称秘密传承两千余年，历经矩子七十二代，却是世所不闻，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。

　　还有一点不得不说，墨家还是科学家的团体，其成员中不乏科学人才。我国第一颗量子科学实验卫星命名为“墨子号”就是纪念墨子的科学贡献。墨家不墨！

　　豁得出的后果是严重的：祖师与封圣、封王无缘，团队遭主流社会极力排斥，弟子们也自然入不得庙堂。平民的良心又使得他们不屑于被神化而远离大众，那就只好相忘于庙堂之力所不及的江湖了。

　　想得开的道家——神化

　　道家是思想者，追求超世，要求心明大道，眼观天地，冷眼看破。“道”的解析为“走”之旁加上“首”，就是在脑袋指导下行走，有目的，有方向，不盲目。在道家看来，“道”既是宇宙万物的本源，又是宇宙万物运行的基本规律。“道”无形、无色、无声，无限大又无限小。如此之“道”，再联想下道家三清之首的盘古开天的神话描述，你会不会想到宇宙大爆炸理论的渊源？道家确实不容小觑啊！

　　说道家想得开，就不能不说庄子鼓盆成大道的故事，其对生死的乐观态度，确实是想得开。但我以为庄子悟的还只是勘破生死的小道。道家的大道是老子《道德经》为我们指示的天地之道——视野放到整个天地宇宙，目光投向万物根本，达致天人合一的境界。如此，以道为本源，修“无为”之上德，达太上之境界，则逍遥神游、超然物外，没有什么是想不开的。

　　想得开的道家，不屑于与他人分权力之羹，在他们看来权势不过是鸱鸮口中的“腐鼠”，不堪一顾。同时又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而自甘平凡。于是乎，香烟缭绕的宫观就成为他们逍遥的寄托。由道家而道教，神的宗教在中华肇始。

　　扛得起的法家——隐化

　　“法家者流，盖出自理官”，这是于司法实践中诞生的学派。所以，他们不是纯粹的理论家，而是积极入世的行动派。对于“法”字有权威解析：“平之如水，从水，廌所以触不直者去之，从去。”法的表相在“平”，终极目的在“去”。

　　“治世不一道，便国不法古”，法家是旧格局的打破者，是既得利益的触动者。法家入世，是要动别人奶酪的，行法之路注定要充满艰辛。所以，必须扛得住，也必须有雷霆手段。故商鞅变法有渭水刑杀之铁腕，申不害变法亦有摧毁强族之无情。谭嗣同看得最透彻：“各国变法，无不从流血而成。”信然！流血是变法者的宿命——反对者的血抑或自己的血。对变法者而言杀出一条血路不是口号，不是空话。而且流血也未必能够成功，君不见“叹门外楼头，悲恨相续”道不尽心中的苦涩，“我自横刀向天笑”掩不住失败的酸辛吗？

　　倡导变法的法家不是一根筋的莽汉，它也在变化着。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，儒家高居庙堂，道家隐入宫观，墨家遁迹江湖，只有法家无所觅行，似乎湮没无存了。真的如此吗？扛得住的法家，入世济世之心从未泯灭。远路无轻担，卸不下重担，换换肩膀也是好的。借历代君主的儒外法里，隐形于儒家身后，行以法治国之实，虽名声不显，但事业有成，利国利民，无愧于心。这是法家的务实，是法家的韬晦，更是法家的智慧！法家终究是扛得住的！

　　拿得起的儒家被圣化，想得开的道家被神化，豁得出的墨家被淡化，而扛得住的法家则换了个肩膀主动地潜移默化。他们都在以适合自己的方式存在着。

　　儒墨道法四大显学，各擅胜场，各领风骚，于我们今人仍有借鉴作用。知古鉴今，以利将来，我以为面对事业要拿得起，面对危难要豁得出，面对名利要想得开，面对责任要扛得住，这才能无愧先人教诲，无愧时代需要，无愧自身努力奋斗，才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最好继承与发扬。

　　（作者单位：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）